双面盖茨
3月，微风和煦，位于陕西北路、南京西路路口的荣宅成了展示陶器、雕塑和挂毯的“多宝阁”。盖茨以“访客”、“幽灵”、“主人”的身份，在此掀起三幕叙事。六个博物馆式的玻璃展柜近乎文献式地陈列了盖茨不同阶段的创作灵感、材料和工具。其中不乏他惯常使用的砖瓦，它们有些直接取自工地，有些则经其之手转换为另一种形态。比如，他曾从废弃的中国建筑收集25000多枚屋顶瓦片，并将其中的250多片堆砌成整齐的立柱；再如，他自2006年起开始手作制砖，这一举动并不为朋友们理解，且制作数量远不及盖房造房，但用于作品，却赋予这一材料另一种价值。
西斯特· 盖茨个展“坏霓虹”展览现场，图片由上海油罐艺术中心提供
除砖瓦外，展柜中的文献还包括用斧头敲打的沥青绘画、有关灵性探索的祈祷木偶、小孔子像以及一系列影响盖茨世界观的电影、杂志、音乐等。面对这场详实的展览，盖茨表示：“它不仅是展示艺术本身，而是让参观者了解陶艺作品在我的日常生活中是什么样的。它们是我真正热爱的东西。”
这并不是盖茨的全部，在油罐艺术中心3号油罐的个人项目，不再静谧、不再深邃，而是彻底的自由与释放。在盖茨构想下，整个油罐变身1980年代芝加哥南部的迪斯科旱冰场：中央，两座“冰山”一金一银，随着四周不断闪烁的灯光，表面波光粼粼；前方，一系列影像将时间倒流三十年，屏幕里的政要、球星以及轰动一时的舞蹈反复播放；四周，受画家艾格尼丝·马丁启发创作的“霓虹绘画”悬于高处。
听，迈克尔· 杰克逊的《Don’t Stop Til You Get Enough》唱起来了。穿上旱冰鞋，来一场精妙的JB Skating，回到几十年前涌动的芝加哥吧。
《 红茶与世界之礼》，2020。钢、装订成册的《喷气式飞机》(Jet) 杂志、陶瓷制品。147x144x13 厘米©Theaster Gates
陶与艺
盖茨的创作生涯从陶艺开始。他曾在一场演讲中称，自己与陶罐已打交道了十五年。“作为陶艺师，你学习着如何塑形这个世界。”他对陶瓷的记忆始于母亲的珍藏，那是几件带有发条的陶瓷天使像。它们的眼睛是蓝色的，翅膀边缘镶有金色的珐琅，小小一个，工艺特别，却不昂贵，最贵不过十美元。幼年的盖茨望着它们，总想好奇一个问题：这些技术是从哪里来的？
盖茨的父亲以维修屋顶为生。或受其影响，他也对手作充满兴趣。大学期间，盖茨第一次接触陶艺。当双手挤压、塑形泥土的那一刻，他感受了材料的质感和温度的美妙。“原来，用地球上最普通的材料也可以做美妙的东西。”他回忆。从那时起，他的陶艺生涯开始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2000年后，他开始举办盘汇。所谓“盘汇”，是指将公众聚集起来，将作品作为盛放实物的器皿，烹饪好的食材供参与者现场使用。盖茨如此解释盘汇的意义：“德语中表示壶或陶器的那个词是‘Ding’，意为‘聚拢’。当你有了陶器，你就可以把人聚集到一起，大容器的意义在于储存人们日常需要的—用于饮用、食用、发酵的东西。你有了这些东西，就可以招待别人。”盖茨最轰动的盘汇要数2007年。在芝加哥市中心向南10公里的海德园艺术中心里，他以致敬自己的导师— 来自日本广岛的陶艺家山口正二为由，向参与者提供日本料理。现场标识着陶艺发展的重要时间线，其中也包括盖茨和山口的生日，而山口的儿子也在受邀之列，代父出席盘汇。不过，当大家为之动容之时，却发现这是一场艺术的谎言。是，盖茨曾赴日学习陶艺，但却不存在山口本人；现场亮相的山口之子，仅是演员。
很难定义这场行为的价值坐标，是戏虐？是批判？还是冷静的旁观？但至少，盖茨赋予了陶艺另一层面的影响力。“为什么我花了很多精力的瓶罐只卖25美元一个？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是无名之辈。这些陶器大批量生产，甚至可以卖得更便宜。但如果我是某号人物了，并赋予碗超越它日常的价值，那人们会更珍视它吗？”漫长与陶艺相伴的盖茨，曾一次次自忖它的意义和价值。而这，就是他的实验。
《 出于对不愉快的工作和祈祷者的考虑》，2016。灰泥、釉面粘土和石墨。76x226x5.5 厘米©Theaster Gates
“可持续”的社区
陶艺释放了盖茨的艺术能量。但他的魄力不止于此。过去十几年里，他曾多次修建旧屋与废弃空间，将原址改造成一个个图书馆、音乐室、文化空间，其影响力也从个人覆盖群体，从民宅延伸到社区。
一切始于2006年— 受芝加哥大学聘用担任“艺术项目策划”后，盖茨在学校附近，即芝加哥南部Grand Crossing安了家，那一笔费用可不小，整整花去他和母亲将近13万美元的积蓄。然而，从那时起，著名的“多切斯特项目”（Dorchester Project）便有了雏形。
盖茨开始大量收购街区的旧物：他从无法经营下去的Prairie Avenue 书店里买下14000本艺术、建筑类书籍；从倒闭的芝加哥唱片店Dr Wax中盘下8000多张黑胶唱片。这些文化财产最终放置于改造后社区空间— 那是一座包含音乐室（Listening House）、文献室（Archive House）、黑人电影院（Black Cinema House）等空间的多功能场所。据说，在房地产低迷的年代，盖茨仅用不到两万美金的价格便买下了那里。
如果说，这次改造是初次试水，那用1美元买下旧银行的故事便真是传奇了。2013年，芝加哥前市长拉姆·伊曼纽尔一家参观“多切斯特项目”后与盖茨进行交流，借此机会，他提出想要改造当时政府正有意推倒的石岛信托储蓄银行（Stony Island State Savings Bank）。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伊曼纽尔以 美元的价格将该地块卖给了盖茨，条件是他自筹修复所需的370万美元，且将其转换为文化社区中心。 盖茨的方案也够奇妙：在当年的巴塞尔艺术博览会（下称巴塞尔）上，他出售了共计一百版的作品《银行债券》。每张“债券”都由原石岛信托储蓄银行的废弃材料切割而成，上面写着“因为艺术，我们相信”（In Art We Trust）的字样。在“寸作寸金”的巴塞尔，每张作品仅5000美金的价格让藏家们喜出望外，作品不仅迅速告罄，盖茨的可持续项目也让更多人所知。
人们惊叹盖茨的能量。他从未回避自己的黑人身份，也从未闪躲自己对黑人历史、权利和世界公民话题的关注。他创作一件又一件作品，并将艺术的可持续机遇转换到更公众的场域。他说，任何改造都有一个漫长的工程。“就像伤口，需要时间来愈合。”
编辑 杨扬 撰文 Sapphire 设计 木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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